作者:张从忠
我理解的“美食家”应该是出生于世家,有钱、有闲、有良好的教育背景;而且为人豁达,精于吃喝玩乐,始终对食物抱有一种类似于情人般的情怀。
法国人布里亚·萨瓦兰(1755—1826)是一位的食神。他出身于显赫的律师世家,1789年法国大革命那年当过国会议长,后来在巴黎又当过法官,1792年二次革命后罢职回到家乡贝里当过市长,再后来被打成“反革命”,被迫流亡瑞士洛桑,然后辗转移民美国。在美国,他依靠演奏小提琴谋生,是当时美国唯一职业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直到1796年才被允许回到法国。经过这一劳其筋骨苦其心智的折腾,他发现人最大的乐趣就是吃。吃既是原因,也是目的,也是一切。回到法国以后,靠吃及赞美吃,萨瓦兰居然在法国美食评论领域占有了一席之地,真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美食之书《厨房里的哲学家》,是在他死前两个多月才出版并使他得以名传后世。他在书中写道:“厨师本质工作介于化学师与药剂师之间;厨师每天担负保养人体机器运转的职责,其重要性高于药剂师,因为人们只是偶尔用得着药剂师。”只要拥有大厨师的头衔,便可与富豪名流竟风流,可见厨师在法国倍受尊崇的地位。在萨瓦兰看来:“与发现一颗新星相比,发现一款新菜肴对于人类的幸福更有好处。”他又把凡俗的饮食,上升到了高雅和崇高的境界。
此外,美食也与社会政治息息相关。众所周知,法国的皇帝拿破仑很成功、很骄傲,可他的结局是“滑铁卢”,他把赢到的和原来的老本全部赔光了,说白了法国因他而亡国。这时的法国人怎样活着呢?是法国的美食拯救了法国。当英国人、德国人趾高气扬的涌进法国时,从来没见过如此精美的食品,这让他们欲罢不能。很快巴黎成了一个“大食堂”,好吃的东西都会让人吃一回想百回。结果是美酒加咖啡,温柔又富贵。占领军得到了温柔,法国人得到了富贵。不但还清了所有赔款,法国人还把这些乡巴佬的饮食习惯彻底改造,让他们把钱财源源不断地送到巴黎。拿破仑战场上没得到的,法国人在餐桌上得到了。
论美食感受,中国学者梁实秋应该算是一流的美食家,且看他的境界:“牙尖咬破温润的鹌鹑蛋之后5秒钟,我就已经拜倒在佛跳墙的石榴裙下了。煞是奇怪:只是白煮蛋而已,到了佛跳墙这,便有了五音十二律似的。我根本无从琢磨这三十多味料是如何调和的。最奢侈最高档的材料不难入手,相生相克的火候不难掌握,但是,拿这三十几种味道杂耍,调和出‘此曲只应天上有’的综合美味来,要没有美食一级方程式,是无法理解无从想象的。小小的鹌鹑蛋,从外到内、由表及里,一直到蛋黄最后融化,一层一层美味的细腻变化,既层次清晰又过渡自然,既有不同的突出点又有贯穿始终的主旋律。就好比百老汇的音乐剧,每一幕都各有特色,主题又能持续升华”。
读完这段,我“晕”了一下。一个人的味蕾能在短短的一刹那间,体会出如此复杂的三十几种味道,除非他是天上的美食神仙。对于“馋”这位神仙又写道:“人之犯馋,是在饱暖之余,眼看着,回想起或是谈论到某一美味,喉头象是有馋虫虱抓作痒,只好干咽唾沫,一旦得遂所愿,恣情享受,浑身通泰”。解馋之后呢?“滋味虽好,总不及痴想时想象的好吃”,想象力总是比味蕾丰富和发达,虚无飘渺的想念总比真实的滋味更令人神往。
大画家张大千说:“吃是人生最高艺术。”台湾著名作家林语堂则认为:“吃是人生为数不多的享受之一,我们需要认真对待的问题,不是宗教,也不是学问,而以吃为首,除非我们老老实实地对待这个问题,否则永远也不可能把吃和烹调提高到艺术的境界。”中国人吃东西是吃它的组织肌理,它给我们牙齿带来一种松脆或富有弹性的感觉,以及它的色、香、味。所谓“组织肌理”的意思,很少有人领会。但我们知道竹笋之所以深受人们青睐,是因为嫩竹能给我们牙齿以一种细微的抵抗,品鉴竹笋也许是辨别滋味的最好菜式,它不油腻,有一种神出鬼没般难以捉摸的品质。不过更重要的是,如果竹笋和肉煮在一起,会使肉味更加香浓。另一方面,它本身也会吸收肉的香味。这是中国烹饪所讲究的“味道调和”。
在世界各地,中国人把谋生叫糊口,工作叫饭碗,混得好叫吃得开,受欢迎叫吃香,不顾他人叫吃独食,没人理会叫吃闭门羹,有苦说不出叫吃哑巴亏,理解不透叫囫囵吞枣,理解透彻叫吃透精神,收入太少叫吃不饱,负担太重叫吃不消,负不起责任叫吃不了兜着走;另外,中国还把嫉妒叫吃醋,受到照顾叫吃小灶,女人漂亮叫秀色可餐,靠积蓄过日子叫吃老本,问别人从事什么职业叫“你吃哪碗饭?”
2012年4月17日 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