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脚印在我的心里,已凝成了一道永远的风景。
小时候,父亲去犁地,我便也跟着他去。在田垄间劳作时,父亲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我就跟着父亲走,把小脚丫放在父亲的脚印里比大小。那时,我感觉父亲的脚印好大好大,似乎能容得下我们这个家。每到这时,温暖幸福的感觉便溢满了全身。我学着父亲的样子在田垄间走着,走得好累好累。于是我懂了,原来脚印里深藏着的是父亲的汗水。
上学时,我还小,身体又不好,不能走很远的路。父亲就早起,把我背到距家三里的村办小学;晚上放学的时候,父亲不管自己有多累,他总是要去接我回家。路上,我在寻找父亲来时的脚印,找到了就再看看父亲背着我走路时的脚印。同样是父亲踩出的脚印怎么深浅不一样呢?我问父亲,他每次的回答都很简单:“因为我身上有一副担子。”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体重也增加了。冬天的时候,父亲接送我都拉着一张自制的小爬犁。我坐在爬犁上还调皮地喊着:“驾,驾……”现在想来,那时的我该有多么愚蠢!
在懵懵懂懂之中,我已在父亲的肩膀上度过了五个春秋,在这三里的村路上,不知留下了父亲多少辛苦的脚印。这脚印里充满了爱,刻进了沉甸甸的两个字——责任。
不久,我沿着父亲走的这段村路,走出了生我养我的小山村,到县城里去读书。临走的那一天,父亲来送我。为了省下几个钱给我做学费,父亲赶着牛车送我到了县城。他把我的行李安顿好,便连夜赶着牛车回去。我望着父亲消失在城市的夜色中,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
在县城读书,用钱的地方很多。有一年冬天,一个下雪天,父亲又如期给我送粮食。到了学校,他看我在上课,就在门外等候。下课后,有同学告诉我说我父亲来了,我急忙奔到门外。看到父亲,便一头扑进她的怀里嘤嘤地哭泣起来。父亲用袖筒擦去我腮边的泪水,这时我发现雪地上尽是父亲跺脚时留下的脚印,原来父亲的脚上还穿着单鞋,我看了心里难受极了。父亲把米送到食堂换了饭票,我和食堂管理老师商量给两元钱现金,想给父亲买双棉鞋。父亲说什么也不肯,并且还从兜里掏出一个布口袋,从里面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交给我说:“学习很累,用这点钱补补身子!”说完就走进茫茫的雪野之中。我望着父亲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哽咽着,泪水又一次扑簌簌地留下来。此时我看到父亲的脚印里尽是深藏着的对我的希望。
上大学的日子里,家中光景更是惨淡。父亲由于日夜操劳,积劳成疾,才四十五岁就患上了脑血栓综合症。读大学三年级的我知道后,真是如雷击顶,感觉大厦将倾。我告假回家侍奉父亲。那时父亲已不能独立行走,我便搀扶着他来到户外。父亲望着刚刚发芽的树木,听着小鸟叽叽喳喳的鸣啭,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他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唇齿间挤出了几个字:“我会……会……好的。”声音虽然有些含糊不清,但却充满了刚毅和顽强。在外面坐了一会儿,父亲便要我扶他回屋休息。这时我看到父亲的脚印,一个轻轻的,一个重重的。这我知道父亲在努力地行走。
这年秋天,正是山里红挂满枝头的季节,父亲带着他亲自采摘的山里红来到我就读的大学。他把山里红交给我,还故意在我走了几趟。这是在雨后,父亲印在地上的脚印是那样的坚毅,但明显不如从前那样完整。不过父亲这一次的到来倒让我少了些许担心,多了几分欣慰。
后来,我应组织派遣到长白山区工作,为了不让父亲继续辛苦劳作,我便把父亲接到我的身边。开始父亲很不习惯,总说怕给我带来麻烦。后来单位给父亲找了力所能及的活,他才安心住下来。因为它总是和我叨念:“人不干活不行。”
由于工作需要,没过几年,我又回到哈尔滨工作。我又请求他到城里来住,可是父亲却说城里花销大,还是不来。我知道父亲在替我考虑,但我却担心父亲,因为他年纪大了。辛劳了一辈子的父亲还没有享过清福,我内心感到愧疚。
前些日子,我回家看望父亲,他已经不能干任何活了,就连走路都成了他最大的负担。看见我回来,父亲老泪纵横。他支撑着拄着拐杖,在我的面前走几步,似乎在跟我“炫耀”。这时,我看到父亲的脚印,虽然步距近了许多,但这脚印还是那样刚毅和顽强。
现在想来,父亲的脚印已深深地嵌在了我的心里,成了我人生永远的脚印——一把永恒的标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