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与身 音声对人的身体会产生巨大的影响，这是我们许多人早已忽略的事情。 许多人生活在都市，早已对燥乱的车流声、机器声、人流声习以为常。身心也惯性地接受了这些噪音，身在其中而无所察觉。但音声所带给都市人们的烦躁、焦急与紧张却会不时地袭来，长时间下去甚至已经忘记了心灵本该有的自由与宁和，或者有许多人反而喜欢、寻找十分嘈杂的环境，在其中工作和娱乐。《吕氏春秋》曰：“音成于外而化乎内。”可见音声对人身心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2008年我携琴在海拔3000米的灵山上，夜晚万籁寂静，轻轻触碰琴弦，一个音不需要任何修饰泛荡出去，意韵无穷。琴声清灵、美妙难言得让人吃惊，不知如何形容。原来真正的琴声应该是这样的，我好像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曼妙的声。 正因为音声对人身心的这种影响力，佛法也将音声的妙用使用在修法之中。比如各种法器，如木鱼、铃、罄、钟，藏密的海螺等等，多是因为这些乐器发出的声音会使人体产生不同的身心体验，振荡人的气脉，使人心身如一，从而以助悟道。 而修法中咒语的诵持，也可以通过声音对诵者的身心产生影响。如：嗡、啊、吽。此咒语被认为是宇宙原音，它会相应引起人头腔、胸腔及腹腔的共振。诵者通过延绵不断的咒语诵持，有助自己身心的开放。 琴，是音声的一种，它同样也会对人的身心乃至气脉产生影响。比如，不同的音色：散音宽广；泛音清亮；按音绵长，其对人的身心所产生的影响是不同的；音位高低的不同（上准、中准、下准）、繁复的弹琴指法与高低起伏的旋律、滚拂手法、泼辣手法、伏，甚至勾、剔、抹、挑应手指进出方向不同而产生的音色上的不同；连续的大撮、手大幅度的上下滑动等等，都会使人的心身产生不同的感受。 可见，声音如同五味、五触、五色等一样（色、香、声、味、触、法），可以使我们的情感、身体以及精神产生相应的反应，就如同我们触摸到木头、流水、肌肤以及其他的物体所产生的心理反应及联想一样。我们需要通过长期的修习和仔细的观照，才能真正去了解音声对人身心的各种作用力是如何发生的？才能真正去利用这些音声来调理自身、蕴化风尚。“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如此我们便可合乎于圣人制乐之道了。 身与自然 身体与自然，是千百年来修道者们关注的事情。身体和自然，一内一外。修道人的努力就是要做到内外不二。这又回到佛法里来了：佛教认为人和外界一切境本来是一体的，人由于分别妄想，产生了差别。修行就是重新认肯“同体”这一宇宙真实。而道家则认为：天地万物和人是一体的，有着同一的规律。其原动力就是“气”，气分阴阳，产生交感，从而产生天文、地理以及人事的无穷变化。它作用于人的十二经络、奇经八脉等的气血运行。 如何去体验身体与自然的关系呢？道家、佛家甚至印度的瑜伽士在此修行上都有许多法门。呼吸法就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种。人的身体生存依赖人的呼吸，呼吸没有了，人也就死了。一呼一吸，内外往来，和自然合而为一。 呼吸随年龄增长产生变化，年龄愈长，呼吸愈浅弱。因为我们从来也没有主动地关心过自己的呼吸。普通人每分钟的呼吸15-16次，坐禅中的呼吸达到5-6次，修持得法每分钟1-2次，甚至可达到向龟蛇一样微呼微吸，不消耗能量。瑜伽认为，人一生的呼吸量是有一定限度的，呼吸又快又匆忙，人一定早逝。相反呼吸缓慢，犹如在品尝空气的人，可获得长寿。 虽然体证内外一如并不是十分容易的事，但我们必须了解人在什么样的状态下才和自然更接近，更与其融为一体。与上面讲的呼吸的道理一样，“松、静”是两个最基本的要求。 松，包括身体的松和意念思想的松。首先我们的身体会因为各种不同的原因这里、那里莫名的紧张。使身体内外完全放松，可以通过呼吸法、瑜伽放松术、站桩等；再有我们还要放掉平日的精神紧张、心理压力以及这个、那个挂心的事情。这个并不容易，需要长期的修习。佛家和道家都有许多方法对质人的念头。人只有在松的状态下，对周围的一切才会有充分的敏感，才会入微。才可能体会到我们原以为的“气”、“阴阳之动”，才会开始观照到自己的“气”和“心”。 静，身体松了，心才开始逐渐静下来。通过观呼吸，我们的呼吸会逐渐的深、细、匀、长，心念也会得以平和。平日里分秒不离、跳跃不定的各种念头、知识、观念，甚至情绪等对我们的影响逐渐少了，我们的心变得澄明起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更充分的、没有遮拦的去体验天地万物，才会发现原来天地万物同我们如此的亲近、不可区分。 琴是人身体的外延，身体是自然的一部分，内外一体。因而，琴可以与自然天地共呼吸。即，琴、人、自然三者一体。 我在《说琴二》中提到的那位印度音乐大师，曾描述她在演奏中的心灵感受说：整个过程就如同瑜珈冥想一样，她会关注地去聆听每一个音的开始、发生与消失，然后是下一个音的开始、发生与消失，使之绵延不断。这就要求演奏者有足够宁静的心，足够敏锐的心，完全是一种修行的状态。在这一过程中，每个音对身心的影响一定是清晰地呈现的。 在我问及她演奏时的身体状态时，她指出：她并不关注自己的呼吸，而是去聆听音乐的呼吸。实际上我后来明白了，音乐的呼吸就是自身的呼吸，它们早已是一体了。这便是我要说的琴和身体的高度统一。 最后，她又比喻自己演奏时的心灵状态：如一滴水，逐渐变成小溪、瀑布，最后泻入大海。这是一种流畅、自然和开放的心灵状态。音声如同一滴水与大海的关系，与环境、天地、宇宙、法界融为一体。所以，当我们聆听她的音乐时，如同法音一样，传达着这个宇宙原本的音声，给人以无住的感受，同时这些声音仿佛从那里发起，震动着空气、震动着我们的身体，震动向整个宇宙开去。 这就是我们每一位习琴者在对待音声、身体与环境时需要观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