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瑞士参加教师会议期间,访问了巴塞尔的一家人智学银行,对该银行董事会成员、年轻的银行家Max先生做了一次专访。此后,在柏林的斯坦纳学校,与十二年级的学生交流时,内心有一个很强烈的冲动,在华德福学校的高中阶段应当带领孩子深入地理解经济与政治,并鼓励他们带着善的动机从商和从政。
访问者炫通(以下简称X):非常感谢您能抽空接受我的采访!在您回答我的问题之前,我想先作一下自我介绍。我长期从事出版传播工作,对19世纪末欧洲神智学会以及西方灵性复兴思潮的背景比较了解,同时也很清楚中国的公众在关心什么,以及中国的媒体在关注什么问题。有趣的是,三年前我开始做华德福老师,于是我的出版公司也开始出版与华德福教育有关的书籍,包括将陆续介绍有关人智学的著作。我本人在实践华德福教育的同时,一直很关注斯坦纳关于三元社会的理想,因此这次趁参加多纳赫会议的机会,想对人智学银行有所了解。去年我也参加过在印度召开的亚太地区人智学会议,当时有一个强烈的感受,人智学者们把自己关在酒店里的一个大会议室,讨论很精神化的议题,与公众关切的焦点似乎无关,当时日本发生大地震不久,而整个会议的内容与这个时代的经济、政治和社会走向没多大关系,我想这不是斯坦纳的初衷。因此,我很希望了解站在人智学立场,如何看待世界经济和当前的金融秩序,同时也希望这样的一些观点能够被更多的公众听到。这就是我想采访您的背景。
被访者Max(以下简称M):我觉得您提到的这个话题很有趣,中国对我来说那么遥远,我对中国缺乏足够的了解。您谈到的问题,在中国是有政治家在关心吗?
X:中国社会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中国人口众多,现实问题非常复杂,中国未来的经济、政治走向有许多种可能性,但我和一些关心中国命运的朋友们认为,中国将来一定不会成为第二个美国,尽管在过去三十年,中国一直在努力学习美国,推行自由的市场经济,经济上也的确取得了显著的成就,然而物质主义的泛滥也带来越来越严重的问题,中国人与天地精神越来越隔离,因此,人智学角度的对于经济和对于社会的认识将会对中国未来的发展有很正面的影响。
M:好的,我也简单地自我介绍一下。我来自奥地利的一个小村庄,我在维也纳生活了14年,在大学我学的是经济,然后读金融学和银行学的硕士。我是华德福学校的毕业生,在华德福学校待了12年,所以说起来我也是您的学生(笑)。毕业之后,我就在商业领域工作,一年半之前来到这家人智学银行。我全家都搬到巴塞尔,我有三个孩子。我很高兴接受您的采访。首先,谢谢Ramm博士的热心联络,也谢谢你们来到我们这儿。
Ramm博士:我已经是这家银行二十年的客户了,我对中国历史很感兴趣,愿意成为文化交流的桥梁,我遇到的中国人很少从这个角度提问题,所以我也对你们的谈话非常感兴趣。
M:我想跳着回答您事先发给我的这些问题。我先讲人智学银行和普通银行的区别是什么。通常,我们不把自己叫做人智学银行,而是叫做人智学意义上(enlarged,widened)的银行,我们银行的业务与普通银行差别不大,其产品、流程、原则基本上都是一样的,只是金融产品的品种没有普通银行的多,比如没有外汇、基金等,基本上只有传统的存款和贷款的业务。至于什么是人智学意义上的银行?我们更多关注的是关系和动机。
我想从我们的动机、愿景讲起。钱通常不用的话,只是存在银行里,不动了,就像不再入世(不再进入经济循环)了,呈现出来好象是比较饥饿的状态。钱应当被转化,在经济循环中重新被使用,也可以说让钱变得更年轻起来,就像是厨余被用于堆肥,经过转化之后,可以重新成为土壤的养料。所有的银行都会遇到这个问题,如果钱不再进入经济循环,就和死了的状态是一样的。
如果能让闲散资金与人的动机联系在一起,就像是赋予了一个图景,好比黑夜里有了光,或者太阳升起的时候天空变成了蓝色。当客户来到银行,他自己就带着动机。当然客户也有两种情况,有的人有想法,有的人没有特别的想法。但通常客户都有两种需求,一方面希望安全,一方面希望有收益。
有人希望钱能重新焕发活力,重新生长些什么出来,因此通常我们会尽量去了解人们已有的或隐藏的动机。然后,我们会去了解另一些人,他们可能有类似的动机,他们有想做事的想法,比如做农业、办学校等等。通常我们会在这两种需求和动机之间做整合,会有不同的产品和项目,但我们不会把钱贷给军火商之类有着不善的动机的人。
我们的客户不局限于那些了解人智学的人群,也不仅限于向了解人智学的人群放贷,而是更为开放。许多客户一开始并不了解什么是人智学,接触到我们之后开始有一些了解——当然是否了解人智学不是一个选择客户的标准。通常我们从动机出发,更关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关注人的联结,而不只是在计算收益,但我们工作的流程与一般的银行没有多大区别。实际上,这也是一个三元的结构,出发点和动机在精神的层次,人与人的关系、人际交往在情感的领域,同时流程和操作的部分就是物质的层次,比如我们也和其他任何一家银行一样要对客户进行风险评估。
我们开展业务最关键和最主要的目标不是为了赚钱。当然肯定是要赚钱的,因为银行要存活。
X:是否可以简单的概括为:企业也要有趋善的目的,同样要有精神的诉求?
M:是的。我们银行的股东没有分红,也不可以出售他的股份。
X:难道所有的人智学银行都是这样的么?人智学银行有没有什么共同的特征?比如在内部的治理结构上。
M:若讲到实际情况,也不是所有的人智学银行都像我们这样,股东既不分红也不可以出售股份,现在个别大的银行也刚刚引入分红和股份转让的做法。据我了解,这个做法也是几个月之前才刚刚决定的。还有,在人智学银行,员工的收入没有与业绩考核挂钩,也没有红包等物质上的刺激。
X:是不是所有的人智学银行都是这样?
M:我不能特别的肯定,但基本上是如此,也许有些大的银行特别的职位会与业绩挂钩。
另外一点,人智学银行的存款利率通常比其他银行的要低,这意味着我们的存款客户已经能够接受和理解我们的经营观念。如果整体银行利率很高的话,比如2007年,人智学银行与其他银行之间的利率差距达到了2%。但也有不同的情况,当其他银行利率非常低的时候,我们的利率还要比其他银行高出一点。这也是人智学银行与其他银行之间一个很明显的不同,我们尽量保持利率的稳定,特别是对于贷款客户来说,可以帮助他们有个稳定的经济成长空间。为什么瑞士的农夫要因为美国的次贷危机而多付利息?这是没有道理的。
X:今天大家都强调竞争,那么是否意味着人智学银行的竞争力相对其他银行要显得弱,是不是银行产生的经营利润也要低一些?另外还有,是不是所有的人智学银行都不可能上市?因为一旦上市就打破了原有的一些准则,请问您怎么看待这些问题?
M:对,我们的利润是比其他的银行要低。
至于上市的问题,我认为我们对这个问题要非常小心。因为在更高的层面,从商业角度的思考和从精神角度的思考是很不同的,有一件事情对于我们非常重要,就是我们的经济行为不是“匿名”的,我们希望了解与我们一起工作的人。如果客户来到我们银行,我们希望了解这个人,如果可能的话至少见一次面,建立某种联结。但如果在股票市场,那是一种产业化的“匿名”市场,那里是没有彼此之间的联结的。如果没有实际的关系,没有情感的联结,没有共同的故事,那大家不可能有共同的精神生活,共同的精神价值观。
X:所以是否可以说,人智学银行不可能上市,对吗?
M:我觉得如果我们还把自己叫做人智学银行的话,就不可能上市。我们的银行很小,只有20个员工,就像是个BABY。但是如果我们愿意的话,我们是有机会高速发展的,但是我们不想这样做。原因是我们认为不仅是在于我们做什么,我们支持什么,更重要的是我们怎么做和为什么这么做。
如果谈到中国,我一无所知,我想应该是从你们的动机出发,可以有完全不同的方法和完全不同的企业,而不是套用一些固定的标准,似乎你达到了这些标准就是人智学银行了——我认为这样行不通。这完全来自你们的动机和灵感,以及你们的做法和你们的方式,然后,你们可以说我们也是出于同样类似于人智学的背景。
X:是不是所有的人智学社区都有人智学银行?人智学银行在人智学社区里发挥怎样的作用?
M:不是所有的人智学社区都有人智学银行,通常这种银行从人智学氛围中产生出来。
我想回到您列的第一个问题,即关于关于第一家人智学银行。那也是一件GLS银行,在德国的波鸿,创办人是一位律师,当时是为了给波鸿的一家华德福学校融资,当然对此我无法用太多的时间来讲,这是缩略版的故事:这所学校的经济有些问题,学校的家长们为学校做贷款担保,波鸿的一家商业银行就接受了这种担保并贷款给了学校,这家商业银行与这个社区人们的关系孕育了这第一家人智学银学校项目,这大概是在1981年——这是银行得到了正式的资质的时间,这之前这家银行作为类似基金这样的形式存在并运作着,大约从70年代初就开始了。这之后,在其他的国家也开始出现了人智学银行,比如荷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