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个年头,我就到了父亲去世的年纪,这时,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怀念我的父亲。因为在经历了岁月沧桑和饱偿艰辛以后,我更进一步懂得了父亲那时的艰辛与困苦。 我的父亲是湖南常德人,四岁时父母就扔下他去了另一个世界。料理完父母的后事,叔父把他领会家,交给他一根鞭子,从此以后,父亲就与牛为伍,以羊为伴,吃在牛棚,住在牛棚。在叔父的眼里,父亲不过是他顺手拣来的一个放牛娃。 那些牛羊在父亲的精心喂养下,个个膘肥体壮,而父亲却瘦的皮包骨头。就像夏衍笔下的包身工。 牛棚潮湿,异味很大,长年睡在牛棚的父亲就在那个时候落下了风湿关节疼的病根。 父亲十二年岁那年,父亲与他的牛又一起被抓了壮丁。那些大兵对父亲不是打就是骂,父亲一天到晚心惊胆战的打发着日子。就像一头柔弱的小羊羔,刚逃离了虎口不幸又掉进了狼窝。 两年后,军队开拔到了四川边境的旺昌,父亲终于找到机会从军队里逃了出来。 军队开拔了,父亲才从藏身的山上下来。他分不清东西南北,只知道顺着大路往前走,走了一天一夜,后来晕倒在路边的草丛里。 父亲醒来时,见身边全是一张张黑炭似的脸孔,几个好心的大伯给父亲弄来吃的,并凑钱给父亲在工头那里谋了个差事,父亲就在煤矿留了下来。十四岁的肩头,从此搁上了一付沉重的担子。 父亲干活很卖命,很踏实,但是一天到晚拼死累活的没完没了的干,竟吃不上一顿饱饭,于是父亲就抽空到山上棌蘑菇充饥,因不会辨别有毒蘑菇,而几次差点命赴黄泉。 转眼,父亲三十好几了,依然孑然一身,那几个好心的 大伯于是又给父亲张罗媳妇。我母亲,也因父母双双去世,被迫给 有钱的叔父当丫鬟。经人撮合,父亲和母亲很快就相恋了。 结婚以后,父亲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尽管当时全国已经解放,担父亲的境遇却一点也没有改变。 母亲很能干,但不善于当家理财,更不会心疼体贴人。父亲的悲哀除了那个年代的因素之外,剩下的因素恐怕就是母亲了。 母亲比父亲小近二十岁,年轻漂亮,心灵手巧。但她不懂怎样去关心父亲,更不懂为家打算规划。打我们姊妹记事开始,我母亲的眼睛里除了钱就是她自己。她心里除了自己的吃穿耍之外,再没有任何其他事情。 那个时候,父亲的艰难可想而知。 父亲虽然没有文化,却很有主见,很善于总结经验教训,善于从痛苦里找寻原因,因此,他唯一的心愿就是他的每一个儿女都能成为知书识理的文化人。 父亲去世已经快三十年了 ,他那时常对 我们念叨的话如今我还清晰记得。他说::“要多读书,只有读了书才会有出息,才会不受人欺负。” 我是家中唯一记住父亲教导的人。因此,我成了范家第一个文化人,一个父亲所希冀的 那种文化人。只可惜我那苦命的父亲没能活到今天。 父亲去了,他把兢兢业业,吃苦耐劳,忍辱负重,刚直不阿的精神品德留给了我,我把他传给了我的后代,并要他们一代一代传承下去,因为这是父亲的精髓,是父亲留给我们的唯一的精神财富。 想到父亲的含辛茹苦,我晶莹的泪光中又闪现出父亲佝偻的身影:夕阳下,父亲晕饿晕倒在下班回家的田埂上,他紧紧攥着的洗澡帕里却包裹着一个又一个的白生生的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