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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湘穗:王湘穗:世界发展大势与中国的战略选择 ——中信大讲堂·中国道路系列第二场
2017-08-16 3342

“朗润园当过12年军机处,在这个地方讨论世界大势和中国战略可能挺合适。”4月28日晚上,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教授和战略问题研究中心主任王湘穗在“军机处”如此开启“中信大讲堂·中国道路系列”第二场,主题是《世界发展大势与中国的战略选择》。

北大朗润园原为圆明园附园春和园,咸丰年间转赐恭亲王奕訢,光绪24年收归内务府后,曾做内阁、军机处会议之所,见证了中国近代最屈辱的一段历史。作为一名战略学者,曾常年在部队一线承担政工干部职责的王湘穗教授自然对这段历史记忆犹新。用他的话说,当年恭亲王就在这里为国势大伤脑筋,而今天,世界往何处去,中国道路怎么走,依然是一个需要深刻思考的问题。

中信大讲堂第一讲由朱苏力教授开启,主讲国内未来的法治道路,王湘穗教授则眼光向外,从世界大势把握中国发展。“天下三分”是王湘穗教授对未来世界形势的基本判断。这一判断并非单纯出自短期数据,而是与过去500年甚至更久以前的世界变迁“大历史”密切相关。军队出身的王教授在演讲过程中不断展示他搜集和制作的各种反映世界形势变化的地图和统计数据,引得观众不断举起相机、手机拍摄记录,在他们看来,这场演讲中透露的信息非同一般。


“从1500年到现在,大概资本主义500年的历史可以划分为不同的阶段……每个周期都是有交接的”,演讲的第一部分就是一次快速又核心的国际关系史回顾。从地理大发现到低地国家的独立,从英国在印度普拉西战役上的决定性胜利到工业革命的开始……关键事件和关键时间都被一一详解,战争、产业、金融、地理多方面的分析让世界史更加立体。

“一个周期主导的国家代表着一种经济模式,一套意识形态和政治制度,一套全球化的秩序。”王湘穗这样定义全球化对于一个占据国际主导地位的现代国家的深刻意义。在他看来,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实现全球化的国家,在大国角逐中居于下风,英法争霸的结果是“法国变成欧洲的法国,而英国获得了法国这些殖民地,它变成了一个世界的英国。”

“关于美国衰退的问题,在历史上有过五六次,也有过大的思潮,但是这一次,我注意到变化,美国的政府机构和半政府机构,或者一些大家也开始认为美国这次好像真的要衰落了。”谈到当下美国似乎不可避免的衰落,王湘穗教授并没有着急地论述中国应该做什么,而是耐心地解释美国人如何看待中国。

北美、欧洲、东亚,这是王湘穗教授对“三分天下”的具体定义,在他眼里,北美经济存量比较大,底子比较厚,军事强,但是透支资源;欧盟经济强,社会矛盾小,军事短板。东亚是人口多,发展快,政治、安全审核不够,资源相对紧缺,各有优长。

至于中国的未来选择,“一带一路”成了绕不过的话题。与关注一条铁路、一座工厂的人不同,王湘穗教授对“一带一路”的看法更具雄心:“建设一带一路是天大的好事,也是天大的难事,要把握一些基本原则。至少有几条,合作共赢是必须的,一定要循序渐进分步走,不可能一下做出来。不要当十年任期的任务。我们可以用50年、100年能把这个做好,保证七八百年的地区的稳定。”

困难他也看在眼里,“一带一路是非常复杂的社会工程,社会风险比较大,比解决中国自身问题要复杂得多,比解决欧共体的问题也复杂多。”正因如此,“中国做一带一路,首先要把自己的事情办好,13亿人的国家,这是我们最宝贵的一笔财富,也是我们最重大的安全目标。”

“中美两国是弈手,是全球这盘棋上的弈手,大家都在下棋。在这个棋盘上,你吃我的子,我吃你的子,互相在吃,斗得很厉害,但是大家要注意,下棋的前提是双方都保持棋盘不要被踢翻,不要把桌子掀了,是共生关系。在共同生活的情况下不断博弈,光看一头不行。”在演讲的最后,王湘穗教授如此总结中国的战略选择应该遵循的原则。至于如何维护自己的权利,王湘穗教授的答案简单明了:

“我们当好棋手就行了。”

观察者网整理王教授演讲全文以飨读者:

今天能到这里来做演讲,我自己觉得挺荣幸的。朗润园当过12年军机处,在这个地方讨论世界大势和中国战略可能挺合适,大家都是军机行走,我们今天谈一谈关于战略的问题。声明一点,今天所讲的都不是最终结论,都是自己思考的一些新的东西,希望跟大家一起分享

想从两个方面来说一下:第一,对现在世界大势的研判是什么样?第二,对于中国战略选择的看法。

认识世界大势非常重要,习主席去年12月在中央政治局的学习会上就世界大势的问题讲了两句话。“如果我们对于世界大势认识不清,甚至茫然无知就难以把握时代的脉搏,我们的事业就难以有新的开拓。”这是从全球的角度来讲。

从中国国家的角度讲,就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要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就必须走自己的路,必须顺应世界大势”。这和我们中信改革基金会的宗旨——“践行中国道路”是联系在一块儿的。


观世界大势以研判现实

什么是世界大势,怎么把握?中国人总体上来讲是比较容易把握的,外国人不太明白势。如果在座的人喜欢下棋,也能够明白,一般的更多喜欢讲利的问题,不太讲势的问题。前不久基辛格来的时候专门请教,说中国围棋是怎么下的,因为他看世界秩序的时候专门讲到中国的思维不同,其中讲到他们更多的是像象棋式的、力战的,中国是顾势的,做围棋的。

关于世界大势是什么,简单一句话概括,就是世界的基本情况和发展趋势。观大势很必要,但是也非常困难,我们今天讲世界大势的时候需要借助一些方法,这个方法就是理论的框架、历史经验加上一些现实的研判。理论框架我想借助一下世界体系的理论,以100年周期为尺度来看历史。这一点对于中国人来讲比较好理解,因为中国历史比较长,而且从《资治通鉴》或者以前的断代史,包括像《食货志》都有很多长时间的分析,但是在欧洲的这些地方,长期史不太容易。这套理论我觉得对于解释当前的一些情况是很有好处的。

它的核心就是说整个人类是鼓励发展的,是互相联系的,它是一个世界性的体系。对于中国来讲,就是一个天下观的问题。中国实际上是有区分的。比如顾炎武说,亡国不是最大的痛,最大的痛是亡天下,实际上是跟国家做了区分。

现代资本主义体系就是他们所说的,从十六世纪开始,逐渐覆盖到全世界,是人类全球化的一个阶段。资本主义体系按照沃勒斯坦的定义就是经济结构上是有限考虑资本积累的一种世界秩序。

全球化也是这样,分布各个地方的人类,通过长期的交易、交往、交流活动,逐步地交融,走向全球人类社会。这是一个长期趋势,是一直在延续的,一万年前,几万年前就开始这个过程,我们一般把全球化定义为好像短期的一个现象,实际上人类全球化历史很长。

在1500年之前的世界体系,总体上一个是空间相对分离,所以发展出一种不同的国家形态。第二就是他们有相对比较完整又自给自足的经济体系。第三,他们有不同的生活、生产方式,也有不同的文化和宗教。世界体系我们一般从这三个角度分析。这些互相隔离的文明之间是有交往的,有商贸。比如丝绸之路。但是没有共识系统,从古罗马,比如说汉武帝在打匈奴之后,匈奴人就开始向欧洲这边慢慢的西去,实际上导致古罗马帝国的灭亡,是有联系的。但是这个联系的过程会有200多年的时间,这是一个渐进式的,不是共识性的,这是早期的全球化体系和现在的不同。

从1500年到现在,大概资本主义500年的历史可以划分为不同的阶段,有的叫商业资本主义、工业资本主义,垄断资本主义,分得最好的,适合中国的理解的,是阿瑞吉写的《漫长的二十一世纪》,在这本书中间把500年分为四个阶段,就是西班牙周期,还有叫伊比利亚半岛周期,伊比利亚的半岛和西班牙、葡萄牙王国和意大利城邦的钱进行了这么一次扩张,就是漫长的十六世纪。荷兰世纪,英国世纪,美国世纪。在每个周期大概都是100的历史。

 每个周期都是有交接的,不是在每个始点上,说前面一个老霸主完了后面接班了,像任期制一样,不是,这个是有一个重叠,这个往往有几十年的时间,每一个周期都是这种情况。

世界历史的四个周期

第一个周期,就是伊比利亚半岛上葡萄牙和西班牙。它最大的特点就是开启了资本主义这种生产方式。最重要的就是把美洲的白银、黄金给运到欧洲,运到了亚洲。现在计算有10万吨,在此之前,欧洲所有的社会财富用货币化计算是两万吨。一下运来十万吨,就意味这五倍于原来积累的财富一下来了,马上开始通货膨胀,就开始有了资本了。

这个历史的意义在于确立了第一个资本主义的方法,以前没有用纯粹资本投资的方式能够把整个经济体系带起来的,这是第一个。

第二,就是在欧洲形成了以地中海为中心的力量极。

第三,欧洲的基督教世界相对于伊斯兰世界和中国、印度代表的亚洲来讲开始获得了可以平起平坐的地位,逐渐使欧洲从世界边缘地带变成了世界的中心。

所以,欧洲的地位是逐步起来的。这个阶段大致就是从1500年到1648年。为什么是1648年呢?那一年签订了《威斯特伐利亚条约》,荷兰从原来英格兰的一个封地,开始闹独立,打了80年的独立战争。

荷兰体系在世界上的意义就是它创立了商业体系,因为它临海,同时在中北欧的三个河道上,把波罗的海沿岸的欧洲地方占起来了。以前欧洲几千年都是在地中海沿岸发展的,荷兰人把波罗的海粮食运到了地中海这边,由此开辟了大宗商品运输。他们创立了银行、公司制度、股份制、证券交易所,不仅如此,公民权力、宗教自由、力量均势都是荷兰人发明的。基础设施荷兰人也做得非常好,因为它整个的陆地大概是海平面高过一米,大部分还低于海平面,它建立了运河体系,建立了水坝体系,把整个荷兰地区的基础建设建立起来,包括风车,保持比较强的经济竞争力。它创造了商业资本主义,不是在以前像西班牙人主要靠暴力式、掠夺式,它是商业的方式。在政治体制上它建立了共和国,也建立了主权民主国家体系,80年的战争之后,从以前的王国、城邦制到民主国家制,把欧洲的重心从地中海拉向了波罗的海、北海,包括大西洋沿岸,建立了宗教制度,新教成为世界政治的一种政治力量,后面的英国、美国都是新教的国家。就世界体系而言,有些人像弗兰克,认为荷兰代表了一个时期,这是荷兰时期的全球贸易的网络。

第三个周期是英国周期,是从1763年巴黎和约开始的。这不是一个定论,好多书不是这样认为的,我比较赞同这一点是这样的。因为在此之前,英法打了七年的战争,这七年战争主要是争夺殖民地。法国人输了,导致法国变成欧洲的法国,而英国获得了法国这些殖民地,它变成了一个世界的英国。这奠定了英国作为一个世界性大国的基础。

蒸汽机的出现,很大程度上是依靠英国从殖民地获得的大量财富。比较重要的就是是印度普拉西战役。从普拉西战役获得的钱大概超过英国一年左右的国家预算。英国那时候是几百万人口,印度那个时候是一亿人口的国家,积累数千年的财富慢慢被它洗劫过来了,所以他们称印度为帝国会下金蛋的鹅。

英国体系被称为漫长的十九世纪,他的体系首先跟地理因素有关系。英国在北海,就是在欧洲在大西洋航线之间,英国出海盗,而且有女王的资助,成立海盗公司,女王有股份。英国的皇家海军就是从海盗出身的,他们就是从打劫西班牙、葡萄牙,包括打劫荷兰人发展起来的。还有把军事、行业结合在一块儿做,就是商船跟着军舰走。再一个是有庞大的殖民体系,以相对自治的方式管理,还建立面对实业的新型大学教育体系。法国的大学教育都是为君主服务的,英国的大学教育是比较为实际服务。同时,科学和宗教有所分离,培养人文精神。这就是以英国为中心的世界贸易体系。

英国从1870年开始衰落,进入第二次工业革命开始跟不上。跟不上的原因就是本土核心市场太小,而且由于他的工业长起来的时候,是一家一户搞起来的小工业,标准非常不统一。比如铁路,有200多种车厢,50多种供电系统。如果欧洲大陆统一,英国人就会被边缘化,它的国策就是一定不能让欧洲大陆被一个国家统一起来,如果法国人强了就帮普鲁士、西班牙等等,等到德国强了就帮法国,永远用军事平衡欧洲政治。但是到1870年以后控制不住了,德国太厉害了。再加上美国人也起来了,英国自己的势力开始下降了。还有一次就是在南非的战争,他们那时候已经很吃力了。

第四个周期就是美国周期,1914年开始,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欧洲是世界的中心,从世界大战之后,欧洲自己处理问题不行了,必须要引入域外的力量,就是美国的力量,美国那时候没有做好准备,但是力量已经是很强了。在世界大战的时候,他在政治上也开始成熟,威尔逊提出一战结束的方案时,还是说英法体制,认为美国不够格,不能够完全主导欧洲的国家。但是开始形成了以美欧共同主导的大西洋体系,以前是欧洲的,现在是跨大西洋的了。

这就是美国角度的世界,就是他在中间,一边是大西洋,一边是太平洋,他是跨大西洋的核心,他承接了欧洲的财富和技术,太平洋这边拓展又拓展了他的空间,美国的两洋之利就是指这个。其他国家打他非常不容易,他可以去越洋干预别人,这个是他的地位。作为美国的特点,就是他控制世界能源基地,海陆、货币体系、全球话语体系,包括现在联合国,它是一个金融化的资本主义体系。

我们刚才很快讲了四个体系,实际上每个体系中间按照他们的分析,都会有不同的周期,里面都会有不同的阶段,就像春夏秋冬一样,世界体系理论光是讲盛夏和秋天,不讲春和冬的,我们作为中国人喜欢把它完整起来,我喜欢说春夏秋冬,都补上。

比如美国从1870年开始,进入第二次工业革命,到1890年已经是第一大世界工业国家了,剩下就是整合各种产业的时候,到1945年,大概占到世界25%以上产业,工业产值差不多占了40%,军事力量最强。1945年基本上是除了苏联好像还能够在欧洲对他有所牵制以外,其他方面就是世界最强的了。金融秋天就是1971年的时候,在越战的后期,美国出了很多经济上的问题,而且就在那一年,1971年的12月,美国出现了第一个金融衍生品,就是芝加哥交易所,后来开始卖外汇的期货。1971年的时候,美国金融的结构是这样,80%的金融跟实业有关系,20%是完全在金融领域自转的。到1976年的时候转回来了,变成80%和实体经济没关系,20%变成和实体经济有关系。到2008年是一个很大的转变,也进入到冬天,现在没有了,必须要往下走,沃勒斯坦也认为是这样,可能就是这样一个周期。

美国大势已衰,但未着陆

美国经济进入一个退行期,主要的一些因素都在变化,比如劳动参与率下滑,是长周期的,劳动力素质提升的停滞,资本积累率几十年一直在降低,反正就是这些要素加上整体的体系,进入了一个衰退期。退行期是生理学的,简单的话就是老了,整个经济体进入老年期了。

最近我看到美国一个华盛顿科技公司的报告,就是讲美国制造业的神话,讲了六条美国制造业如何复兴的,就是基本以现在的情况,跟2007年比大概没有达到那个时候制造业的水平。对互联网、页岩气都有自己的分析,总体上他提出了质疑,不太可能形成工业化。而美国金融创新仍然在做,现在不断创新高,而且现在是比较集中地做碳排放金融。

关于美国衰退的问题,在历史上有过五六次,也有过大的思潮,但是这一次,我注意到变化,美国的政府机构和半政府机构,或者一些大家也开始认为美国这次好像真的要衰落了。比如美国情报委员会2025报告、2030报告,都认为好像美国现在是形势不太好,而且开出了一些处方,比如2030报告认为未来三年四大趋势:第一个是大动荡,第二是大分化,第三是大合作,第四是非政府组织把国家整个政府型的国际体系彻底掀翻。三个都很负面,唯一一个正面的就是大合作,就是中美合作。但是前提也是说,光靠我们美国人自己不行。布热津斯基也多次讲过,我记得2013年的时候在北京开会,他就讲过,美国主导世界,需要与非盟国大国一块儿合作,共同治理世界。去年12月我去美国的时候,跟他们进行交流,他再说了一次,现在是中国和美国签订太平洋宣言的时候,必须把我们的权利义务表达清楚,就像1941年英美两国发表大西洋宣言,我们把这些东西要定下来,否则以后闹矛盾,机会就错过了,这是他的一些看法。

我想说一下美国的衰落,它是一个特例。为什么讲那几个周期?每个都是这样过来的,100多年进入到这个时期。美国的盖洛普的调查也是这样,71%的美国人认为美国已经走上邪路,60%认为已经衰落。基辛格认为美国领导权要瓦解。福山写过历史终结论,现在他在斯坦福中心,说美国政治体系出现了危机,由于这种危机会导致美国整体能力的下降。约瑟夫·奈说美国没衰落,仔细看了一下,说“美国没衰落”是指没有哪一个国家能够完全替代美国,美国至少是一个世界最主要的一个力量。关于这一点其实没有异议,但是和以前比,它确实在衰落。

除了周期、体系之外还有格局的问题。整个的资本主义体系是500年,周期是百年的,格局大概是几十年。比如雅尔塔几十年,冷战几十年,一超多强的格局又是几十年,就是这么一段时间,这个也在发生变化。

具体来讲,去年我写了一个文章,说了一下美国的形和势。它作为一个周期主导的国家代表着一种经济模式,一套意识形态和政治制度,一套全球化的秩序,拥有最大的经济规模,最强的军事力量,最多的盟友,强大的美元体系,科技创新能力,世界治理能力和经验,没问题,都有。但是它已经过了最强盛的阶段,不是二战之后那种雄关天下的,也不是苏联解体之后一超独强的美国,它的竞争力在下降,它的事业能力在下降。美国的形还在,势已衰,但是尚未着陆。

综合的研判,从理论、历史、现实情况来看,要保障资本持续积累的现代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已经难再适应自然环境和人类社会了。资本主义体系整体危机确实出现了。第二个,作为资本主义体系的一个周期,也进入了危机阶段。世界力量的格局正在发生变化,我们在面临着几十年、100多年的周期,500年的体系的多重变化。会怎么变呢?

我判断要天下三分。美国之后无霸主,因为美国作为一个大国,作为一个单体的国家,从国土、人口都是非常大的国家,以前的这些转移都有一个从小到大的规律,比如城邦制的和伊比利亚半岛的这些小国,像荷兰这样的国家,荷兰再像英国这样民族国家,像美国这样洲际国家就这么一个趋势。作为美国来讲,什么人超它都很难。而且单一国家主导的这种世界资本主义体系已经过时了,这可能是一个国家体系的过时。所以我们就觉得断了我们中国人想去当美国式霸主的念头。未来的世界是多极化、多元文明的世界,基本趋势就是天下三分,形成北美、欧洲和东亚三个大的经济圈,这个三分既是空间概念,但又不是。这个三主要不是魏蜀吴如何分,而是中国人讲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这个三,是一个多样性的三,是多种模式的三,从此以后天下三分,就是说世界上不是单一的资本主义体系的世界,也不是美国主导的世界,是一个多样化的像包括社会主义等等各种各样主义的世界。

从“一超格局”到“两洋格局”

对于未来实际研判就是这样,美国经济进入衰落期了。但是确实要强调,美国全球化的终结不是美国的终结,而是他一个周期的终结,美国还在,美国还继续在世界上作为一个主要强国继续存在下去。

在“一超格局”变化之时,美国自己想的是做“两洋格局”,就是分别主导大西洋和太平洋,TTIP和TPP作为两翼,军事、安全上就是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和太平洋地区的美日韩澳新大小北约,形成一体两翼的格局,有点像不太对称的蝴蝶一样,这边是跨大西洋的经济圈,这边是跨太平洋的经济圈,这个是美国的设想。

也有一种想法,布热津斯基说,我们应该搞一个大西方战略,继续把跨大西洋作为世界的轴心,但是好像欧洲人自己不太愿意干,欧洲希望摆脱美国成为自己独立的一极,认为它代表后现代化,希望有更新一点的。跨大西洋合作很难形成一体化的共同体,最多是貌合神离,总的趋势就是在大西洋欧洲继续脱美,成为欧洲人的欧洲。

跨太平洋伙伴关系是正在竞选总统的美国希拉里前国务卿提出的。她认为二十一世纪太平洋是我们的,她要重返亚太,认为太平洋是最重要的地方,她推TPP,想把亚洲组织成一个统一的贸易集团,同时它要介入东亚一体化的进程,还要主导,塑造。

它在设计这个问题的时候没把中国的因素更多地考虑进去,使中国和很多东盟国家被边缘化。你要做一个太平洋地区的合作,把最主要的国家排除在外,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战略设想。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中国和东盟会慢慢地脱美,导致环太平洋地区的分裂,分为西太和北美。

得出的结论就是,两洋格局将会成为一种过渡阶段。美国继续主导事业,想一肩挑两洋,亚欧通吃,但你想通吃的结果就是人家不想跟你合伙,会散伙,这就是美国战略的一个矛盾。这也是资本主义体系核心问题,他要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你都最大化了谁跟你合作?这就是他们战略上的一个悖论。如果你把俄罗斯、中国、印度、巴西都排除掉,你这个世界体系装不下世界,你就没有办法成为世界体系,它就会成为一个过渡阶段。

这个格局要过渡,后面会怎么样?我觉得是天下三分,就会成为三大经济圈。

美国是一个世界性的国家和世界性的体系,他也在90年代出现了贸易圈,他第一大贸易伙伴是加拿大,第三大是墨西哥,第二贸易伙伴是中国。在东亚这边更是这样,中日韩东盟之间的贸易也都出现了比较密集的情况,未来可能出现三个圈。

欧盟28国也正在出现贸易圈的趋势。

安全组织也是这样,欧洲做欧安组织。我曾经问欧安组织说,你们欧洲人是要自己干这个事吗?他们说:我们没想好是不是自己掏钱干这个事,还想搭着北约的战略,但如果真有这个必要,我们还是要做。乌克兰事件就证明,欧洲人这么做是要维护自己的安全。

上合组织是东亚圈中间比较偏于安全的,如果跟亚信机制合起来,我们这边的安全问题、安全框架已经解决。今年比如像印度等加入的话,上合组织就会扩得比较大。

从北极圈上看,三个圈,北美、欧洲、东亚。这是一些数据。从1993年的时候可以看出北美最大,然后是欧盟、西太。到了2013年三家已经接近了,西太平洋地区已经占了23%了。

三个圈的比较,北美是经济存量比较大,底子比较厚,军事强,但是透支资源。欧盟是经济强,社会矛盾小,军事短版。东亚是人口多,发展快,政治、安全审核不够,资源相对紧缺,各有优长。

但是你想成为经济圈至少有三个条件:第一要有足够养活这个圈的基础资源和市场体系;第二,有相对完整的制造业体系;第三,有相对独立的金融体系。这样才能够构成你的圈,当然还有政治、安全、文化因素等等。现在能够够格的,大概就是三家,就是北美、欧洲和东亚地区。而在这里面,核心国家是美国、法德、中俄,以前还有中日。现在日本不跟我们合作,只好中国、俄罗斯(合作),从地理上划分俄罗斯是泛俄区,中亚这一块都是他的,他等于带了一个好大的嫁妆到我们这边来。

其他的半边缘国家和边缘国家,比如俄罗斯、中亚等,制造业体系不完整,市场不够大,人口比较少,所以他不是进东亚圈就是进欧洲圈。有意思的是美国在波兰这边一直到乌克兰这一条线上打了一个楔子,组织欧美的合作,成为一个缓冲带。逼着俄罗斯向东,俄罗斯进入亚太的这个圈可能性比较大。日本本来一直有愿望和东亚合作,1997年亚洲基金没搞成,鸠山时期想做东亚共同体。但前几天我跟日本的学者做交流,日本已经没有更多的考虑了。我问他们怎么看鸠山?回答说,鸠山是外星人,他跟我们想的不一样,我们现在不考虑这个问题。

印度虽然很大,但是没有完整的制造业体系,很难独立;阿拉伯地区资源比较丰富,除了伊朗被逼有一个相对完整的体系以外,其他国家都没有很完整的制造业体系。这个地区加上宗教阻碍,争得比较厉害,所以很难进行整合;非洲也是这样的情况,澳大利亚也是这样,完全是单一型的国家,就是铁矿石等等资源丰富。南美区现在看不太出来,其他一些圈大概是这样。

在这种情况下,区域化的体系会成为一种主导。美国主导的国家体系正在瓦解,围绕大国形成的区域在这个体系可能会成为全球化的新主流,最后走向天下三分。我觉得这不光是地理上的问题,也包括多极化、多元化。做这样的大势分析,为我们做战略选择指引了方向。

中国选择什么样的战略?

下面我谈一下中国的战略选择。战略的定义非常多,我概括就是一句话:运用力量实现目标的方式。

战略的要素是力量、目标、方式。你的目标怎么确定?要根据大趋势、根据自己的能力确定,然后才能确定手段。大势研判我们讲过了,天下三分可能会出现经济圈。能力怎么样呢?中国的能力现在肯定不足以成为一个全球主导国家。最后是目标,中国的战略目标,中央已经确立了,两个百年,四个全面。具体的不说了,我讲它的特点。它的特点是一种非常内敛性的、是我们的能力够得着的一个目标——就是国家富强,民族复兴,内容非常有限。不像很多国家,比如美国人那样,好像是天降使命、全球性的任务。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路径选择不能是替代美国成为新霸权。你能选什么呢?这就是我们要讨论的问题。选择从来都是在多重局限下利害相权的结果。像奥巴马讲的,中国人不能过我们的日子,不然全世界资源不够他们用。人家作为老帝国认为你不能过他的日子,怎么办?你就得减排,你就得提高经济效益的方式,否则获得不了这个资源,就实现不了目标。

这是一个顺势而为的选择。既然天下要三分,为什么不做起来呢?做起来之后,才能够解决我们目前比较缺的资源、市场等等这些问题,才能够有一个比较巩固的经济圈和安全区,这些是解决中国未来发展和稳定的最重要问题。

以上是基于天下三分的研判,也基于力量的认知。我们只有通过区域合作才能完成民族复兴和国家富强的目标。不要承担重构世界秩序的责任,因为这个是做不到的。当然,不排斥跟其他区域的合作,但是你得有自己的根据地。

讲到区域共同体,这个共同体的概念是比较复杂的,光我查到的就有70多个定义。十八大报告率先提出,要倡导人类共同体的意识。习主席第一次出访俄罗斯的时候,在俄罗斯讲到命运共同体的问题。在上合首脑会、印尼国会、亚信峰会,在我们党的周边外交会议以及这次的万隆会议上,习主席不断讲要建命运共同体,提出人类共同体。但是我发现习主席有很仔细的区分,在东盟国家、发展中国非洲国家都讲我们要成为命运共同体,有点穷哥们儿命运相连的意思。而到欧洲、法国、德国讲中德、中法可以成为利益共同体,就是说我们高攀不上,有利的时候就好好合作,是有所区分的。

中国要建立一个泛亚区域,我说的“泛亚区域”不是继承纳粹德国的那个“泛区理论”,是不局限在亚洲区域的意思。比如泛俄区的概念里,中亚就是属于泛俄区的,上合组织俄罗斯也在里面;非洲也是这样,有泛非区,我们也跟他们合作。在欧亚非大陆区域,建立起发展中国家的合作模式,通过互利合作,实现共同发展,形成这样一种方式,就是有共同的目标。有认同,有归属感,还能够相互合作,这是泛亚共同体。

这是顺应世界大势,也是符合历史规律、符合区域国家利益、符合中国发展道路的。天下如果三分,中国得一居而足之,推进世界体系的多极化,决不当替代美国的霸权国家。建立区域共同体是审时度势的选择、战略谨慎而有为。这是一个超越国家体系的合作方式。

所谓的传统国家合作有“盟国”,它是1648年欧洲建立主权民主国家的法律体系时形成的。当时经常要打仗,30多个国家来来回回打,即便是维多利亚百年和平时期,也打了几十场战争。

而中国早就成为一个区域的主体化国家。在孟子时期,大国小国怎么处理关系?就是大国讲厚道、讲仁,小国得聪明,别老惹大国生气。那个时候已经有国际关系的一些想法了。习主席在谈到中国东盟命运共同体的时候讲的,都集成了中国古典的政治思想。比如要成为兴衰相伴、安危与共、同舟共济的好邻居、好朋友、好伙伴。它的本质是建立区域共同体,需要用合作的方式解决国家的发展安全问题。

传统国家体系同盟就是打仗的同盟,就是要在军事上互助的。而泛区域的共同体,其中的国家合作是更符合未来世界发展趋势的。

你要建共同体,不是想建就能建,一定会有反作用力。从2010年美国人说要重返亚太,有人说这是美国主动,我说不是美国主动,是我们先主动。朱镕基总理的时候就在搞这些,那个时候人家觉得你没威胁。

我2006年去美国智库访问,提问如果中国整合亚洲周边国家经济上合作,你们美国怎么看?30多个智库对此都不太敏感,只有一个智库说:“别忘了,我们是你们最大的邻国,你们不能排斥。”但是几年之后美国发现,如果你们都抱团了,你们贸易都搞自贸区,你们货币互换,我的利益何在?所以美国要重返亚太。美国的经济手段不足,就用安全议题。你就会发现,朝鲜半岛不断做演习,天安舰、钓鱼岛、南海等等,这些就是通过安全的杠杆影响你的经济进程。所以我们研究经济的时候要注意看安全问题,这是互通的。

“一带一路”背后的战略意义

我们面对这场博弈,中国现在的对策就是“一带一路”,这样子解读就可以看到背后的战略意义。以这个基础,共同发展和共同安全,积极合作,通过互通互利互赢。60多个国家,44亿人口占世界的63%,经济总量20万亿。现在做这件事,就是把这个传统路线图里面、线周边的东西圈起来,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事。

参加亚投行的国家也挺有意思,阿富汗那些没有加进去的,大概就是这么一块要做共同体。做一带一路要实现天下三分,要有一种全球化的新模式,摆脱资本持续积累的痼疾。发展中国家组织起来,改变现在中心边缘地位这种格局,建立起欧亚非网络通道,为经济落后的国家提供基础设施和统一大市场。建立共同安全框架,反对霸权国家的控制,推进跨国、跨文明合作,化解文明冲突。

这当中,非常重要的是东盟和中国东亚的合作区。目前都是分块在做,比如中亚、俄罗斯,跟东亚、东北亚这边也有,海湾那边也在做。这些小块、次区域慢慢会向区域做,现在已经是进行时。

这个区域共同体的结构目前接近金字塔形,有基础资源、市场、完整的制造业、金融业和服务业。这当中金融服务业畸形过大。所以这个结构不完全是一个金字塔结构,而应该是网络式的、比较平等的、互相有节点式的,多个区域重合、互补式的,和现在世界体系的边缘中心结构是不一样的。

建立一个40亿人的统一市场,这个设想最初是美国人提出来的,在《美国2025全球趋势报告》里讲了一个展望。中国的要素加上系统整合能力,最有可能形成全世界的经济基础。今年做的一个统计,各国在线市场份额,最大的就是中国。2011年到2015年的十大国家调研市场,也是中国上升发展——毕竟中国是一个统一的13亿人的市场,沿海地区有五六亿的中产,超过世界大部分国家,甚至可以说是九亿人的一个市场规模。

在产业链整合上,中国从五十年代开始,从156个项目开始建立了拥有39个大类、191个中类、525个小类制造业体系。这种大而全体系可能是不经济的,但是从国家战略和战略竞争力角度来讲,是最宝贵的财富,是大国竞争力的核心。这对于维持整个中国经济体系有重大战略意义。

再就是金融投资,最近比较时髦的话题就是亚投行。金融投资要解决资金缺口,由此可能改变现在围绕美元体系、欧元体系形成的国际币缘政治体系。我们有可能建立围绕亚洲共同体结构而形成的币缘圈,有助于防止全球金融资本的冲击。

一带一路还要推进发展和安全一体化。亚信上海宣言中讲,要综合、合作、可持续的亚洲安全观。因为现在搞经济,如果你不把安全框架建立起来,很快就会有问题。

一带一路是非常复杂的社会工程,社会风险比较大,比解决中国自身问题要复杂得多,比解决欧共体的问题也复杂多。世界恐怖袭击在一带一路这儿非常密集。

中国做一带一路,首先要把自己的事情办好,13亿人的国家,这是我们最宝贵的一笔财富,也是我们最重大的安全目标。13亿人是世界最大的单一市场,我们实业立国、实业兴国、完成工业化,还是有很多空间。城镇化、水土沙、铁工基都可以做,现在经济下行,只要你立足于中国实际,我们应该在这个基础上去设计应做哪些事。

建设一带一路是天大的好事,也是天大的难事,要把握一些基本原则。至少有几条:合作共赢是必须的,一定要循序渐进分步走,不可能一下做出来;不要当十年任期的任务,我们可以用50年、100年能把这个做好,保证七八百年的地区的稳定,我们慢慢建起来也可以;综合一体,中国经济、政治、安全、文化都应该有,而且应该区分层次,要有一些原则。

我觉得中国和俄罗斯合作对于欧亚共同体建设非常重要,因为互补,我们保证他们的市场需求,他们保证我们的供应,背靠背,做产业链,然后在货币等等这些领域进行合作。布热津斯基的《大棋局》里核心观点说,任何一个欧亚大陆国家如果能够把这块大陆整合起来,就是所有海权国家的梦魇,既是英国的也是美国的梦魇。

以前我们说俄国靠不住,但现在跟中国满清时期关系不一样,跟苏联、时期的也不一样,今天我们的GDP是它的五倍,人口几乎是它十倍,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是能够做好的,我们应该有一种大国心态,不要老是受害者的心态,这是做不成事的。

跟欧盟国家建立利益共同体,欧洲成立一个共同体,也在做,也想把这个区域做大,也在向亚太地区做一些扩展。我觉得作为一种世界治理模式,我们应该互相支持。

至于美国,我觉得中国跟美国就是建立新型大国关系,这有一段表述:不冲突、不对抗,互相尊重,合作共赢。

美国人不承认共识。我们跟美国人交流的时候,美国人从来都是自己定义两国关系,这次关系由我们来说,美国不太认同,它还没有准备平等地对待我们。

现在的问题就是,美国已经开始进入衰退期,仍然要独占利益。中国只要继续兴起,只要进行共同体建设就要挑战美国,但中国没有什么可让,因为总得发展。难点就在于,你要让美国让步,你还要避免相撞,这就需要中国的技巧。美国人也认定,中国是战略竞争者。有时候我们对美国的想法不清楚,我们经常用外交表述说,我们没有挑战美国的意愿。但美国那些军事报告说,我们不讨论意愿问题,我们讨论能力问题。因为你有能力打我,你就是我的对手,我就要对付你。如果你是不丹、尼泊尔,你要跟我作对我也不理睬你,因为你没能力。

美国实际上在太平洋地区是会分享的,1905年到1941年期间,他们跟日本人南北分太平洋。1905年对马海战的时候,美国在中间,如果俄罗斯人打赢就跟俄罗斯谈,日本人打赢就跟日本人谈。日本人打赢了就签《塔夫脱-桂太郎协定》,朝鲜的那部分归你,菲律宾归我,大概就以这个为线。1944年打菲律宾,后来美国就独占太平洋了。

1950年,艾奇逊曾经划过一条线。当时美国的意见是在日本、菲律宾,贴着这边画,但是把朝鲜和台湾都划出去了,他说这不归我们。因此金日成发动朝鲜战争,包括斯大林都判断美国不会参与,这犯了一个战略错误。

现在美国必须要控制太平洋整体的经济,控制太平洋作为一个货币区,整个太平洋这一条,日本、韩国、中国大陆、中国台湾、中国香港,一直到沙特,购买美国国债的前十个国家,七个都在这一条线上。如果你们都搞货币互换,美元现在由60%变成30%,就垮了。这就是美国的利益圈,它是这样划的。

太平洋很大,但为何容不下中美两国?问题是99%都归你美国,给我们中国大陆1%还不到,还要分给日本,还要分给韩国、菲律宾,台湾地区还要占一点,这个太平洋股份公司是一定要垮台的,因为全归你,我们要撤股我们重新开始。美国它也认为是这样,所以现在做的是控制边缘地带。美国对华战略有一个变化,就是遏制战略、接触战略、对冲战略、重返亚太,一直到现在,奥巴马前几天刚刚说,要保持接触,发展军力,还是一手拿胡萝卜,一手拿大棒,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美国对华战略大体上有三派:一派说继续延续现行的政策,还可以;有一种是中国太不像话,我们要教训一下它;还有就是一次性让步,跟他合作。这三种意见都有,主导是延续,教训和让步的都在说。

但是美国对中国的战略基本指导思想还是利益至上的实用主义,基于美国利益,基于形势研判,基于中国能力,基于战略设计,基于国内的各派平衡。

中美关系的实质,我说叫博弈式共生。中美是具有不同国家利益的大国,也有共同国家利益。中美有三大矛盾:传统大国与新兴大国之间的矛盾,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国家的矛盾,金融型国家和实业型国家的矛盾。两大合作需求就是保持国际环境总体安全的需求,保证全球经济持续发展的需求。这个就是既矛盾又合作的现状。

中美两国是弈手,是全球这盘棋上的弈手,大家都在下棋。在这个棋盘上,你吃我的子,我吃你的子,互相在吃,斗得很厉害,但是大家要注意,下棋的前提是双方都保持棋盘不要被踢翻,不要把桌子掀了,是共生关系。在共同生活的情况下不断博弈,光看一头不行。我们希望平等,但是美国人希望利益最大化,中国也要争取自己的利益。我们只有通过博弈和斗争才能维护自己的权利。博弈的要义在于不是一家决定,我是臭棋娄子你可能赢,我是高手你可能赢不了,我有意让你也有可能赢,博弈是双方落子的结果,不是一家的,所以我们必须明白,我们当好棋手就行了。

要讲辩证法,对于美国来说,张文木教授讲过,你要想成为美国的朋友,先当美国的对手,它是尊重强者的,这是它的战略文化。我们去美国访问,美国军方对中国军方很尊敬,因为他们觉得你们几乎可以跟美国交手,不说打败我们,而说我们是对手。朝鲜战争的时候,他们是非常尊敬我们的。这一方面,战略主要是精神、物质、行动方面都有。在这点上,不审时,软硬皆无;能顺势,进退皆宜。我们一般也是这样讲,应该强硬或者怎么样,要审时度势。

最后的总结就是,我们现在处在世界的大危机中间,处在格局周期和体系交替的多重转折点上,天下三分是未来世界的基本趋势,中国将成为世界的一极,不要当全球新霸主。建设泛亚共同体,应该成为中国大战略。要通过一带一路等举措,推进共同体建设。

今天讲这么多,谢谢。

问答环节:

主持人:感谢王湘穗教授精彩的演讲。其实他主要讲了两部分,第一部分对世界发展大势做了全面的复盘,从荷兰的商业资本主义讲到英国的工业资本主义再到美国的金融资本主义。又讲到美国的变化,美国的危机,出现了中国新的机会,也就是新形势下我们新的企业布局。这个布局下带出来一带一路,同时更加深入地讲了中美的一些现状。讲得非常精彩,让我们再次用热烈的掌声感谢王教授。

下面我们是互动环节,大家有什么问题,不管是历史还是新形势下的问题,都可以进行提问。


提问:谢谢,您的演讲非常精彩。我的问题是,中国战略选择的目标是什么?因为你刚才讲到世界大势,包括美国现在面临的危机,从根本上来讲,是它模式的危机、理念的危机,二十世纪是美国的世纪,民族、政治、市场经济,全世界还是往这个上面在走,包括我们自己也在走。刚才说一带一路,中国像佛祖一样,佛祖是要有教义的,我们的软实力在哪儿,我们如何能够感召这一带一路的兄弟们跟着你走?

王湘穗:谢谢您的问题。关于目标,我觉得中央已经定了,就是两个百年,四个全面。我觉得这个可以作为中国的战略目标,如果是国家富强、民族复兴,这个目标达到了。

至于讲市场经济什么的,我在研究的时候发现是这样的,中国的市场经济发展比较早,就是在那个时候会出现问题,也进行了控制。但在资本主义体系发展之后,大概整个中国从当时的体系中间有点被甩出来了,在还现代化的账,还在做赶路的工作。但我的意思是说,看不到成形的、能够让中国完全学习的东西,中国的问题恐怕真得靠中国自己来解决。一带一路是中国解决自身问题的一个部分,如果仅仅靠中国自己,在960万平方公里,靠13亿人来做这个现代化,大概到现在,没到天花板,也基本上到天花板了,还有更多事需要做,在发展过程中进行经济整合。

中国怎么发挥这种软实力呢?我是这样想的,软实力应该跟实际的利益有关系,我刚才讲过孟子回答大国怎么做,大国以仁。中国的软实力最后恐怕就是带着这些穷兄弟,有点像当年他们决定修坦赞铁路一样,建医院、建铁路,建了以后,几十年以后觉得中国人不错,中国人真帮我们发展。

我们做一带一路也应该是这样。我曾经讲过,我们现在不太精准地算账,就是因为美国这几十年老说我们搭车,我们也可以说,我们已开始买票了,至少我们后面肯定是补票了,没问题,而且我们现在还把细软押在那个地方,这是有的。美国经济体系最大的特点,就像沃勒斯坦说,它要实现经济最大化,这个最大化到了什么程度?整体很难预算,很难计算,但是一些产品,比如苹果,或者纺织品,几乎90%的利润到了美国,10%左右归中国,中国可能只有3%,很低。人家把大部分最重要的财富拿走了,管怎么包装,跟你说定单什么的,都不在于这个。

中国跟发展中国家交往中最大的德政就是把30%留下,或者40%留下,50%留下来,甚至70%留下来,我让你发展。你们都发展起来了,如果成为我的外部市场,我的经济也可以起来。你发展以后认为他们是野蛮的,会怎样?我认为没有什么人愿意往自己身上背着炸弹当人肉炸弹,不逼急了不会这样,如果我们不把人家妖魔化的话,为什么这样?绝望,非常绝望,你到以色列看,加沙那个地方,他就要搞人肉炸弹。

中国能够把希望带给大家,把合作方式带给大家,让大家共享成果,再把孔子等中国文化带出去,我们不干预,你们自己选择自己的道路。比如沙特跟也门的问题,我们还是劝和,类似用中国的方式,这就是中国的软实力,这有可能受到欢迎,既有好吃的,也有好看的,挺实惠的。就像当时说的,非洲兄弟会把你抬进联合国。人家认为你真是大国。

提问:您好,王教授,谢谢您的讲座。我也是国发院的毕业生,现在在一家中央企业从事海外能源和矿业走出去的项目。我们做海外投资,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项目,通过这个平台更多地感受到大国势力角逐背后那股推动的力量。您能结合世界大国的新关系,包括发展大势,还有我们自身的战略,对中国企业走出去提一些建议吗?谢谢。

王湘穗:最大的建议就是走出去。走出去肯定会遇到非常多困难,我自己感觉,中国企业走出去之前,确实需要对世界的情况有所了解。我比较早的时候参加中石油一次讨论会,那个时候老总还是陈耕。他们到非洲去,当时在讨论一些问题,我们就提了不同意见,(他们)说我们不听你的,你讲的正确也不听你的。为什么?我们得听老总的,不听老总的,老总可以炒我鱿鱼,你炒不了。结果他可能做一个错误决策,这是人事关系决定的。

我在参加发改委讨论时,建议他们接受密松水电站的教训,对投资额进行认真评估,评估后也需要对投资额的政治生态进行某种程度的改造,或者说是优化。比如你应该接触一些反对党,也接触克钦邦,了解一下,不能光是跟军政府打交道,跟各方面打交道,向所有可能投票或者做出对你不利决定的人都打交道,施加影响,这样你的项目会立在比较好的基础之上,就会避免出现像密松电站这样的教训。你必须做了之后,面对真实问题之后才行。

我们不会学他们,那个太血腥,但面对这种问题是要解决的,比如我们的安保问题怎么办?这需要我们想出不同于殖民者、不同于黑水公司的方法,但是我们一定会遇到这个问题。所以我觉得,慢慢设计吧。

提问: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中国30多年改革开放取得举世瞩目的成就,但同时也付出了一些代价,出现了一些社会乱象,或是一些腐败问题。你是否可以预测这次政策改革后,中国在以后的发展过程中会遇到什么问题。

第二个问题,一带一路像您刚才所描述的,是带着穷兄弟推着他们往前走,是不是可以预测一下,给他们带来利益的同时,是不是也有其它问题或者风险呢?

谢谢。

王湘穗:第一个是肯定的,任何一件事,不可能纯粹的好。比如今天我们有很好的交流,但是付出了机会成本,你不能看电影了,或者不能散步等等,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作为一个大的社会力量,它付出代价是一定的,但是我们要做比较,在出现一定倾向性的时候要进行某种纠偏。在前30年资本相对短缺、开发环境不够好的时候,我们采取一个相对比较亲资本的战略,希望吸引更多投资进来。在这种时候肯定会有些问题。现在我们更要公平,要消除掉一些两极分化的问题。我相信只要开始做了,就慢慢会更好的。只有等问题发生了,慢慢去纠正他,现在已经在纠正。

第二个穷兄弟的问题也是这样,我听说原来修铁路时,非洲那边没有储蓄概念,发了工资他们就压在铁路旁边的树底下,说这就是我的,人家也不会去拿。没想到第二天推土机一推就推起来了,他们出现新问题,就开始建信用社、银行体制等等,小部族就开始收钱。改变它的社会形态一定会带来问题,带来问题也需要他们自己慢慢解决,我们可以帮助解决,社会运动就是这样的,不是绝对的好或者绝对的坏,往前走一定会有问题,但是只要往前走,我觉得会更好。

为什么我愿意讲一下关于伊斯兰的问题呢?因为现在已经有点把伊斯兰那16亿人视为一种异类。如果你让整个阿拉伯地区能够有尊严地活着,能够幸福地活着,谁会去绑炸弹?最大的问题解决了,底下小的教派之类慢慢再来,都会有一种自愈功能的。但是需要把整个原来传统体系下没有办法解决的边缘化、固化的枷锁给它去掉,这就是大的德政。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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